臺塑阿信 楊嬌的故事
張惠清 2011 04 11
「生女當如王雪紅」；「不愧是最像王永慶的女兒」……電視的財經座談
節目上，名嘴一字排開，評論著最新的財經時事；因為就在這一天，三月
十一日，全球富人排行指標、《富比世》雜誌公布世界最新億萬富豪排行
榜，王雪紅、陳文琦夫婦以六十八億美元 ( 約新臺幣兩千零三億元 ) 身價
，從鴻海董事長郭台銘手中搶下臺灣首富頭銜；臺灣第一次出現女首富！
「臺灣新首富！柔性打敗鐵血，王雪紅擠掉郭董」；面對所有報紙的頭版
頭條報導，三月十一日王雪紅透過公關發表一份談話：「感謝 神的恩典
，若非父母親培育，這些成就都無法達到。」
王雪紅更強調，「母親楊嬌就是她一生中最重要、也影響她最深的人。」
僅僅八天前，王雪紅回到錦州街老宅，握著病榻上母親的手，一邊流淚、
一邊聽著母親彌留的話語；她輕聲地說：「我真的到過天堂，見證了天堂
的美好，我現在已在 上帝身邊。」
揭開楊嬌神祕傳奇身世
這座錦州街大宅，曾經是楊嬌與丈夫王永慶起家、創業的老厝，也曾經是
王家兄弟姊妹年少嬉戲的場所；大家再度在此重聚，已是二十五年過去，
如今，迴盪在空間裡的只有此起彼落的飲泣聲。
在臺灣人眼中總是冷靜、俠義，甚至有些男子氣概的王雪紅，此時，只是
位無助的女兒，她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央求長輩與兄弟姊妹們能不能再留
母親一晚，她好想再多陪母親過最後一晚。
縱有千般不捨，礙於中國人的習俗，當晚，還是必須依照傳統，在二十四
小時之後入殮；棺木則是由楊嬌的長子王文洋挑選最上等的桃木。
就這樣，五名子女全陪在身旁，楊嬌走完了人生最後一程。
嫁給臺灣經營之神王永慶，更生下了臺灣女首富王雪紅，全臺灣幾乎沒有
人不知道楊嬌，但是，很少人真正「知道」她的故事。
一直以來，楊嬌的身世相當神祕，有的媒體還把她的名字寫錯；大家都好
奇，當年，她是如何與王永慶結婚，並成為王永慶三個女人中惟一生下男
孩的妻子。
勤奮養女，十二歲挑磚賺錢
楊嬌出生於一九二五年，是男尊女卑的日治時期；她的一生，也像是許多
臺灣傳統女性的身世縮影；養女，是當時很多女性出生後的命運。
比王永慶小九歲，楊嬌生父母本姓廖，原住板橋；廖家為了讓楊嬌過比較
好的生活，將她送給好友、土城楊家領養，廖嬌才改姓楊；一直到二十歲
前，她都住在現在新北市土城區青雲路上的紅磚老宅裡。
年少的楊嬌，生活艱困，但是，認真又勤奮，總是樂觀地肩起照顧弟妹的
責任；十二歲時，她就開始外出做苦工。
王文祥常常聽起老人家說到這段過往，讓他最記憶深刻的是，楊嬌小小年
紀，曾經一天就要挑上百斤的磚頭，因為，挑磚是論斤計酬，楊嬌為了要
多賺點錢，每次都挑到一百斤，一天下來可以賺十五至二十元，一挑就是
四、五個月。
王文祥說，晚年，母親出現嚴重的肩頸背毛病，但是，她從來不埋怨為什
麼要這麼辛苦，反而覺得那是一段很美好回憶，能賺錢幫助家裡經濟，為
家人付出的感情比什麼都好。
勤奮之外，楊嬌也很聰慧伶俐；十五歲那年，她被一位日本官員找去家裡
當家管祕書，跟著日本人學習很多家務。這段時間，楊嬌習得很多進對應
退的道裡，甚至還能自習識字；這也是楊嬌嫁入王永慶家族後，能夠備受
稱讚、甚至曾經主掌內務的重要歷練。
一場瘧疾，換來一段姻緣
外界一直以為，王永慶跟楊嬌是相親認識；其實，楊嬌這媳婦可是王永慶
自己看了喜歡，找臺塑阿嬤出馬，從嘉義追來的。
「我媽媽年輕時候很漂亮，是我爸爸追媽媽的；一九四七年，娶了媽媽，
在我叔叔、三姑、還有派出所隊長當見證人下結婚的！」
王永慶與楊嬌的小兒子、美國JM總裁王文祥，回憶當年王永慶與母親的愛
情故事，眼中流露著溫馨的神情。
一張張泛黃照片，見證王永慶與楊嬌當年的濃情蜜意；拍照時，楊嬌總像
個小女人般依偎在王永慶身旁。
二十二歲那年，楊嬌嫁入王家，當時，也是王永慶人生最窮困的創業時期
；兩人的緣分，其實，還要從一九四五年楊嬌生了一場大病開始說起！
「一場瘧疾傳染病，差點奪走姊姊的命！」今年七十五歲的楊玉梅是楊嬌
的妹妹，比楊嬌小十一歲，也可以說是楊嬌「背」大的妹妹。回憶當年，
楊玉梅摀著胸口說，「真的好可怕！好可怕！當時，臺灣流行瘧疾，家裡
頭也有人染病，姊姊最堅強，她照顧家裡每個人之後，最後輪到她被感染
、病倒了；沒想到，姊姊病情最嚴重，連續好幾天，又發燒又發抖，所有
人都覺得姊姊可能撐不久了。」
為了讓楊嬌儘快復原，家人把她送到嘉義鄉下親戚家養病。
所幸，當時楊嬌年輕，在服藥治療後開始退燒，旺盛生命力讓她活了過來
；也因為這一場病，緣訂三生，楊嬌與當時南下到嘉義經營木材生意的王
永慶相遇、相戀、定親、結婚。
王永慶看對眼，母親提親
娶楊嬌之前，王永慶已有一位妻子王郭月蘭；由於她無法生育，已經三十
歲的王永慶非常急著想要傳宗接代。
楊玉梅記憶深刻地說，有一天，嘉義親戚家來了一位客人，那就是姊夫王
永慶，他一眼就看上清秀標緻的姊姊；王永慶很開心，連忙跑回家告訴他
母親王詹樣自己喜歡這位小姐。隔天，親家母就跑來家裡看姊姊，而且是
愈看愈順眼，要王永慶快快把姊姊娶進門，現場就提親了。
為什麼會這麼急？楊玉梅說，親家母當時向楊家坦承，王永慶原本考慮要
娶一位已育有五歲兒子的寡婦傳香火；當然，不如楊嬌長得端莊，有一臉
旺夫興家的福氣相，加上身世清白、人又單純，於是趕忙前來提親。
一九四七年，兩人在親人見證下舉辦簡單儀式，楊嬌便明媒正娶嫁入王家
，擁有女主人的身分。當時，王永慶創業的木材行剛起步，每天有大批、
大批的工人來家裡吃飯；懷孕的楊嬌每天都必須四點起床，早晚都須準備
二十至四十人份的午餐、晚餐，供家人還有王永慶有時候突然帶回來的客
人用餐。
無聲賢內助精算每分錢
楊嬌一天總得跑市場三、四次，這是因為她頭腦很好，更懂得幫王永慶持
家精打細算。因為，那個年代沒有冰箱，無法保鮮食物，加上每次都無法
預料丈夫又會帶多少人回家用餐；為了不浪費食物、不浪費錢，楊嬌覺得
，只要勤跑市場，就能控管品質，也能避免買多浪費錢。
一九五七年，王永慶開始創辦臺塑，手頭並不寬裕，楊嬌身為家中大掌櫃
，就會懂得跟菜販打好關係，先拿菜，後付錢，讓王永慶能夠彈性周轉資
金；跟著王永慶創業初期，楊嬌都是這樣精打細算過來的。
面對繁雜家務，她卻沒有半聲埋怨，所以，楊嬌總是自嘲自己是「苦勞頭」
，家中每天一開張，就一定看得到她的身影，在廚房與大廳裡出出入入。
她聰明歸聰明，卻不是那種強出頭又強勢的女人，總令人覺得親和力十足
。當時，王永慶的弟弟王永在也對嫂子特別尊重，因為，他人在高雄創辦
事業，甚至放心地把兩個小孩王文淵、王文潮交給楊嬌照顧教養。
現在的臺塑大當家、臺塑總裁王文淵，小時候，可說是吃楊嬌煮的菜長大
的；楊嬌也常常幫侄子們洗澡、洗衣服。王文淵、王文洋年紀相仿，也是
一起長大的堂兄弟；當年，天真的王文淵還常常童言童語地對著楊嬌說：
「伯母，以後要是我賺大錢，一定把錢塞滿這整間房送給您。」
讓楊嬌聽了好開心！
艱辛創業，孕育濃情蜜意
在那個年代，臺灣女性受高等教育的很少，楊嬌也不例外；但是，她卻十
分上進，每次只要趁著家務空檔，就會跑到《國語日報》學中文；每天晚
上，她就會幫女兒貴雲、雪齡、長子文洋，還有小叔王永在的兩個兒子文
淵、文潮一群小朋友檢查功課；對內對外都是讓王永慶安心的賢內助。
楊嬌嫁入王家十年內，王永慶事業蒸蒸日上；楊玉梅印象深刻地說，姊夫
第一次帶姊姊回娘家，是騎腳踏車；第二次回來，騎裝了馬達的腳踏車；
第三次，變成真的摩托車；接著，就都開吉普車跟轎車來接姊姊。
姊夫帶著姊姊回楊家的過程，就如王永慶的事業「步步高升」。
後來，王永慶成為當時存款最多的企業家，因此，政府找上他開辦臺塑；
那時，王永慶也早已經不是當年那位娶楊嬌的木材店小老闆。
後來，王永慶常常跟楊嬌還有楊家人半開玩笑地說，「阿嬌目睭尚金尚聰
明，才會選擇嫁給我。」
十年，那是創業維艱、最辛苦的年代，也是楊嬌與王永慶感情最濃的階段
；婚後，兩人連續生了兩位女兒，第四年更生下長子王文洋，這可是阿嬤
王詹樣盼了又盼的金孫。在王永慶三十四歲那一年，王家終於得男，這讓
事業起飛的王永慶樂開懷，在當時，視為人生最大樂事。
一屋難容二妻，楊嬌絕望赴美
後來，隨著時間過去，王永慶的事業愈做愈大，愈來愈忙，應酬愈來愈多
；年近不惑的楊嬌也從小姐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貴太太，出入也有管家、傭
僕伺候。此時，已被孩子、家事磨掉了青春的她，卻發現另一個殘酷的事
實，她可能又要與另一位年輕貌美的女人分享老公；這讓外表溫順、內心
倔強的她非常傷心。
她的個性耿直，不喜歡撒嬌那一套，只能把不快樂都寫在臉上。
一九五八年，王永慶仍與楊嬌同住，生下三女兒王雪紅；隔年，他和李寶
珠生下三房長女王瑞華；此時，王永慶與楊嬌也漸行漸遠，在小兒子王文
祥滿九歲半，楊嬌五十歲那年，決定鬆手，離開她守護近三十年的王家。
妹妹楊玉梅當時常與楊嬌聊天，她最懂得姊姊的心境轉換；她說，姊姊的
姨婆、也就是聲寶集團創辦人陳茂榜的太太，看到姊姊傷心難過，就告訴
她，與其在臺灣忍氣吞聲、以淚洗面，不如你好好照顧年幼的小兒子文祥
還有小女兒雪紅比較實在；這句話敲醒了楊嬌，也讓她提起了勇氣！
一九七五年，楊嬌決定掙脫豪門，她放下一切，不爭不奪也不求，決定帶
著兩個小孩 ( 九歲半的王文祥和十七歲的王雪紅 ) 要到美國生活。外表看
似柔弱的楊嬌個性堅毅，決定了就不會更改；她僅帶了一點積蓄存款，一
句英語也不會說的她，牽了孩子就要走；當時，阿嬤王詹樣還哭著挽回她
好幾次，可是，已經喚不回媳婦絕望的心情。
經濟拮据，全靠信仰苦撐
當時，女兒王貴雲跟王雪齡已經出嫁了，楊嬌還是靠著女兒嫁妝籌來的一
萬美元做頭期款，以五萬美元買下了美國的粉紅色小房子。
王永慶當時每個月會寄給楊嬌一千五百美元生活費，但是，這筆錢還得供
王文祥、王雪紅念書，再加上常常會有王家親戚前來寄住，好客的楊嬌還
得照顧其他王家成員，生活得十分拮据。
為了省錢，楊嬌出外全靠走路、搭公車，連王文祥的腳踏車也是一部破舊
的二手車；直到好幾年之後，楊嬌才買得起一輛五百美元，約新臺幣一萬
多元的二手車代步。
在美國初期，楊嬌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堅強，好一陣子，她夜夜哭溼枕頭
；再加上語言不通，人生地不熟，曾經有段時間，楊嬌聽到電鈴聲會怕，
就算是郵差送信，她都不敢開門。
楊玉梅說，最可憐的是，我姊夫當時在世界已經很有名了，可是，身為一
位董事長夫人，卻連當地美國的鄰居、朋友根本沒人知道她就是王永慶的
太太。
在美國的日子充滿挑戰；王文祥說，那段日子，母親最大的支持力量就是
信仰，她深信 神會幫助她走過難關。
楊嬌發揮了無比的毅力，除了教養子女外，她自己也到成人學校去學英文
；更在六十二歲那年，終於考到了汽車駕照。
她的自立與成長，讓兒女們都覺得驕傲，連王貴雲、王雪紅都常常拿母親
的經歷在公司中給年輕人做榜樣。
王文祥回憶過往，有感而發地坦承，小時候，曾經很不諒解母親；明明是
集團創辦人的夫人，應該有權力、有地位，為何要離開？
後來，王文祥二十多歲，仔細觀察母親的德行才知道，母親不想製造衝突
，也希望給父親平靜的空間來好好經營臺塑企業。
犧牲名利，成全丈夫事業
王文祥說，母親犧牲名利、權力和財富，都是為了能讓丈夫全心經營事業
，也是為了成全一個家族的圓滿；畢竟，一個家庭如何容得下兩位女主人？
楊嬌的蛻變，就從她離開王永慶那一刻開始，這是楊嬌這輩子第一次違背
王永慶的意思，以自己的心念和自尊決定行事。
王永慶後來也想起了楊嬌的好，多次前往美國要接她回去，但是，楊嬌卻
拒絕了他，一度讓王永慶相當生氣，甚至斷了她的經濟來源不寄錢給她，
楊嬌仍不為所動。
親情即大愛，大愛卻無言；往後三十年裡，楊嬌已很少跟王永慶相處，心
如止水的她把愛心全放在她的一群子孫們身上，將人生後半段的精華繼續
奉獻給子女。
直到二00八年，王永慶去世，楊嬌難得在鏡頭前說了一段話：「他做人是
很好啦，找不到像他這麼好的；貢獻很大，對社會貢獻很大；做人是很好
的，好像是眾人的父親。」即使兩人分居三十多年，楊嬌口中的王永慶還
是她心中結髮一輩子的丈夫，言談中，還是只有深情，沒有怨懟，這也正
是楊嬌的賢慧。
臨終敦囑子女多做公益
楊嬌的退讓不是消極，需要更多勇氣與智慧；晚年，她告訴子女，要用寬
容的心去面對曾經傷害過你的人與事。
「才德的女子很多，惟獨你超過一切。豔麗是虛假的，美容是虛浮的，惟
敬畏耶和華的婦女必得稱讚。願她的享受超過她所做的，願她的工作在城
門口榮耀她。」 ~~箴言三十一章二十九至三十一節
王文祥引用《聖經》這段文章，他相信父親會覺得一位婦女的才德很重要
的；王文祥認為，父親一定會這樣稱讚母親一生的奉獻。
楊嬌當初若沒有出走，努力給子女一個單純受教育、成長的空間，恐怕就
無法教養出如今大家口中最堅毅的女性企業家王雪紅，當然也不會有王文
洋、王文祥等二房子女的成就。
臨終，楊嬌告訴五名子女，一輩子都要做對社會有意義的事情，還把她八
十多億元遺產捐做公益。孝順的子女們也受到楊嬌的啟發，先後投入公益
；王文祥將在兩岸成立公益基金會；王雪紅成立的威盛公益慈善基金會及
信望愛基金會，早在兩岸投注逾十億元，超過十個年頭以上，一群子女積
極從事教育文化等公益事業。
臺灣的首富之妻、股王之母，楊嬌不在乎錦衣玉食，她一生身體力行丈夫
勤勞樸實的精神，一直到人生的最後一刻，她心心念念的還是要子女繼續
發揮公益與善的精神。她用她自認為平凡、事實上最不凡的方式，寫下了
臺灣女性最精采的真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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