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命鴛鴦鶼鰈情深
文/ 秦嗣林
在亂世中完成的婚姻，常常包含著許多無奈與身不由
己，因此，也造就了許多悲劇；可是，也有一些看似
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能終生廝守，就像是趙清玉女士
的故事。
在那個連男人都鮮少受教育的年代，趙清玉女士不僅
是其中的特例，更是日照中學女學生的先河。
趙清玉出身山東，自小勤奮好學，矢志當花木蘭第二
；因此，早在她十二歲時，便請求父母親讓她到日照
中學就讀。
中學畢業後，時局變動，趙清玉成了流亡學生；青島
成了大難民營。
到了青島大撤退那一天，更是怵目驚心，只見碼頭上
塞滿了死命想擠上船的群眾，每個人的眼中盡是驚恐
；趙清玉尤其如此。
因為，她出身富農，萬一上不了船，被共產黨逮住了
，等著她的恐怕是無數的鬥爭大會。
可是，能夠登上象徵救贖的船艦的只有軍人和眷屬，
其他的身分一無用處，無論你是達官顯貴、還是販夫
走卒，都一視同仁；因此，任憑她和同學苦苦哀求，
守著登船口的士兵就是不放行。
為了求生，陌生人轉眼成了夫妻。
就在生死存亡之際，旁邊一位好心的連長出了主意：
「姑娘，妳們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乾脆每個人在我的
部隊裡挑一位沒結婚的嫁給他，立馬成了軍眷，大家
就能上船了」。
連長說：「今天，連長幫你們作媒」。
接著，連長看向一干女學生，朝著部隊一努嘴說：「
自己挑，挑到了，挽著她的手，這件事就算成了」。
這廂阿兵哥一陣莫名其妙；待會兒，連船要開到那裏
都不知道，怎麼平白無故又多一位老婆？
看著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那廂女學生躊躇不前，選那
一位都不對。
連長趕忙催促：「快一點，船要開了！又不是挑菜！
還要不要活命啊？」
趙清玉心想，至少挑一位個子大一點的，亂世之中，
比較能保護她；最後，她選了一位人高馬大的排頭。
只消三十分鐘不到的時間，配對完畢，連長宣布大家
成了夫妻，當場就多了數十對的逃命鴛鴦。
一直到了填寫相關資料時，趙清玉看著自己的名字旁
邊寫著「李仁倉」三個大字，才知道她的先生叫什麼
名字。
兵荒馬亂中沒來得及多問，一行人連忙擠上船。
夫妻倆好不容易在船上找到一方棲身之地，七手八腳
地安頓之後，兩人大眼瞪小眼，怎麼看是怎麼彆扭；
趙清玉打破沉默地問：「你是那裏人？怎麼會當兵呢
？」
沒想到，這時候，李仁倉竟嘰哩咕嚕溜出一嘴土話，
趙清玉幾乎聽不懂；反覆詢問之後，才知道夫婿是位
不識字的大老粗，連當兵都是在街上被強拉進部隊。
看著李仁倉憨憨地傻笑，趙清玉好生後悔；一位好好
的知識青年，怎麼會配上一位莽夫呢？
可是，既然選了，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這一對臨時湊數的夫妻在基隆上岸，兩人生下了一男
一女，趙清玉就放下心中遠大的志向，選擇在家相夫
教子。
日後，李仁倉因傷無法繼續服役，退伍後，只能找到
踩三輪車的工作，靠著微薄的收入養家，生活過得十
分清苦。
眼看日子快要過不下去，趙清玉決心走出家庭，報考
師專短期班；沒想到，這一考居然考到了榜首，大家
才發現李仁倉的太太不是簡單的角色。
畢業後，趙清玉果然如願，順利當上老師，靠著自身
的努力，一路幹到教務主任，最後，成為校長。
他們的一對子女遺傳了母親好學的個性，均第一志願
畢業。
反觀李仁倉還踩著三輪車，為了貼補家用，下班後，
到處去拾荒；夫妻兩人簡直處於天秤的兩端。
可是，在別人眼中天差地遠的這一對夫妻感情卻好得
出奇：每天，趙清玉一定親手幫李仁倉做便當；而且
，趙清玉俯首案前舞文弄墨時，李仁倉不忘陪在愛妻
身邊驅趕蚊蟲；晚飯後，兩人攜手散步，聊聊一天的
經歷。
到了晚年，李仁倉罹患癌症，趙清玉在病榻前照顧得
無微不至。
趙清玉的許多學生到醫院探病、幫忙，忍不住偷偷問
趙清玉說：「老師，您和師丈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這麼多年來，為什麼您始終守著師丈呢？」
趙清玉笑著說：「的確，當年，許多同學到台灣沒有
多久就離婚了；她們也勸過我：『當初錯了，也不要
再錯下去，這個李仁倉一輩子都不會有出息，這個家
幾乎靠妳一個人撐起來，何不離婚，再找一位更好的
重新開始呢？』
不過，當年在碼頭上逃難時，我的父母親都不在身邊
，要是上不了船，我只有死路一條；幸好，老天爺給
了我一條生路，只是開了一個小玩笑，讓我挑到一位
目不識丁的軍人。
雖然，師丈沒讀過書，可是，心地十分善良，老天爺
在最後一刻指定他當我唯一的親人，我有什麼好挑剔
的呢？」
趙清玉與李仁倉的婚姻緣起並沒有任何愛情元素，僅
是戰亂中求生的唯一選擇；可是，兩人竟能包容彼此
的差異，攜手走過數十年，成就圓滿的家庭關係，是
大時代患難無常的婚姻中極罕見的幸福結局。
戰爭阻斷了趙清玉的夢想，卻沒讓她怨天尤人，反而
學會了珍惜；雖然，一開始的婚姻並不是出於自願，
然而，之後，怎麼經營婚姻生活卻是自己可以選擇的
事情，其中，趙清玉與李仁倉的故事便是最佳典範。
摘自 秦嗣林《那個年代這些惦記》/麥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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