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義大利的瓦耶里市,三十五歲的瑪爾達是個備受人們議論的女人;她和
丈夫比特斯都是白皮膚,但是,她的小女兒莫妮卡的皮膚卻是黑色的。這
個奇怪的現象難免引起親友、鄰居的猜疑,瑪爾達總是微笑著告訴他們,
由於自己的祖母是黑人,祖父是白種人,所以,女兒莫妮卡出現了返祖現
象。
2002年秋,黑皮膚的莫妮卡接連不斷地發高燒,最後,安德列醫生診斷說
,莫妮卡患的是白血病,唯一的治療辦法是做骨髓移植手術。
醫生分析道:『在那些與莫妮卡有血緣關係的人中,最容易尋找到合適的
骨髓,你們全家以及親屬最好都來醫院做骨髓匹配實驗。』
瑪爾達面露難色;但是,還是讓全家來做了骨髓匹配實驗;結果,沒有一
個合適的。醫生又告訴他們,像莫妮卡這種情況,尋找合適的骨髓的幾率
非常小;現在,還有一個有效的辦法,就是瑪爾達與丈夫再生一個孩子,
把這個孩子的臍血輸給莫妮卡。
這個建議讓瑪爾達突然怔住了,她失聲說:『天哪,為什麼會這樣?』
她望著丈夫,眼裡彌漫著驚恐和絕望;比特斯也眉頭緊鎖。
安德列醫生反復向他們解釋,現在,很多人都採用這種辦法拯救了白血病
人的生命,而且,對新生兒的健康也沒有任何影響。
這對夫妻只是聽著,久久沈默;最後,他們說:『請讓我們再想想吧。』
第二天晚上,安德列醫生正在值班;突然,值班室的門被推開了,是瑪爾
達夫婦;瑪爾達緊咬著嘴唇,丈夫比特斯握著她的手,神色肅穆地對醫生
說:『我們有一件事要告訴您,但是,您必須保證為我們保密,因為這是
我們夫婦多年的秘密。』
醫生鄭重地點點頭。
『那是十年前,1992年五月的時候,那時,我們的大女兒伊蓮娜已經兩歲
了,瑪爾達在一家速食店上班,每天晚上十點才下班。
那天晚上,下著很大的雨,瑪爾達下班時,街上已經幾乎空無一人了。
在經過一個廢棄的停車場時,瑪爾達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驚恐地轉頭看,
一位黑人男青年正站在她身後。那黑人手裡拿著一根木棒,將她打昏,並
強姦了她。
等到瑪爾達從昏迷中醒來,踉蹌地回到家時,已是淩晨一點多了。
我當時發了瘋一樣衝出去找那位黑人算賬,可是,早已沒有人影了。
那晚,我們抱頭痛哭,仿佛整個天空塌了下來。』
說到這裡,比特斯的眼裡已經蓄滿了淚水;他接著道:『不久,瑪爾達發
現自己懷孕了;我們感到非常可怕,擔心這個孩子是那位黑人的。
瑪爾達想打掉那個胎兒,但是,我還是心存僥倖,也許,這孩子是我們的
呢 ? 就這樣,我們惶恐地等待了幾個月。
1993年三月,瑪爾達生下了一位女嬰,是黑色的皮膚;我們絕望了。
曾經想過,要把孩子送給孤兒院;可是,一聽到她的哭聲,我們就捨不得
了。畢竟,瑪爾達孕育了她,她也是條生命啊。
我和瑪爾達都是虔誠的基督徒,我們最後決定養育她,給她取名莫妮卡。』
安德列醫生的眼眶也濕潤了,他終於明白,這對夫妻為什麼這麼懼怕再生
一個孩子。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啊,這樣的話,你們那怕再生十個
,也很難生出適合給莫妮卡移植骨髓的孩子!』
良久,他望著瑪爾達,試探著說:『看來,你們必須找到莫妮卡的親生父
親,也許,他的骨髓,或者,他孩子的骨髓能適合莫妮卡。
但是,你們願意讓他再出現在你們的生活中嗎?』
瑪爾達說:『為了孩子,我願意寬恕他;如果,他肯出來救孩子,我是不
會起訴他的。』安德列醫生被這份沉重的母愛深深地震撼。
2002年底,義大利的一些報紙上出現了一條特殊的尋人啟事:
*****
【1992年五月十七日,在瓦耶里市商業區第五大道的停車場,一位白人婦
女被一位黑人年輕人強姦;不久後,女人生下一位黑皮膚的女孩,她和她
的丈夫毅然擔當起撫養女孩的責任。然而不幸的是,如今,這位女孩得了
白血病,緊急需要做骨髓移植手術,她的生父是拯救她生命的唯一希望;
希望當年的當事人看到啟事後,速與伊莉莎白醫院的安德列醫生聯繫。】
*****
這則尋人啟事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人們議論著:這位黑人會站出來嗎
?顯然,他面臨著兩難選擇,如果站出來,他將面臨名譽掃地、家庭破裂
的危險;如果保持沈默,他將再一次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
特殊的尋人啟事掀起骨髓捐獻熱潮;人海茫茫,況且事隔多年,到那裏去
找這位強姦犯呢?
瑪爾達和比特斯考慮再三,決定以匿名的形式在報紙上刊登一則尋人啟事
。2002年11月,在瓦耶里市的各報紙上都刊登著一則特殊的、如前所述的
尋人啟事,啟事懇求那位強姦者能站出來,為那位可憐的白血病女孩生命
做最後的拯救!
啟事一刊出,引起社會強烈反響;安德列醫生的信箱和電話都被打爆了。
人們紛紛詢問那位女人是誰 ? 他們很想見見她,希望能給她提供幫助。
但是,瑪爾達拒絕了人們的關心,她不願意透露自己的姓名,更不願意讓
別人知道莫妮卡就是那位強姦犯的女兒。
此時,媒體對這個啟事所預告的結局進行了討論。
《羅馬報》這樣評論道:『那位黑人會出現嗎?如果,這位黑人勇敢地站
出來了,我們社會將如何看待他?我們的法律該如何制裁他?他是應該為
昨天的罪惡受到懲罰,還是應該為今天的勇敢受到讚美?』
《瓦耶里新聞報》還展開了『如果,你是那位黑人,你該怎麼辦?』的討
論,向廣大讀者提出了一個兩難的辯論。
當地的監獄也積極地幫助瑪爾達;他們為醫院提供了一份1992年後的罪犯
名單,由於,該市的黑人很少,所以,十年來,該市的黑人罪犯也很少。
他們對瑪爾達說:『儘管,有些人當年並不是因為強姦被判刑,但是,也
有可能曾經做過這樣的事情。』
這些人有的已經出獄,有的還在獄中;瑪爾達和比特斯與這些人一一取得
聯繫,許多當年的罪犯都表現出足夠的真誠和關注,紛紛提供了線索。
遺憾的是,他們都不是當年強姦她的那位黑人。
不久,瑪爾達的故事在監獄中傳開,不少罪犯被她的母愛所感動,不論是
黑皮膚還是白皮膚,他們都自願申報接受骨髓匹配檢查,希望能為莫妮卡
捐獻骨髓,但是,他們中間也沒有出現合適的骨髓。
這則啟事也感動了許許多多人,不少人自願接受骨髓匹配檢查,看自己的
骨髓是不是合適。志願者越來越多,在瓦耶里市掀起了一個骨髓捐獻熱潮
,這些自願者的骨髓意外地挽救了不少白血病患者的生命;然而,莫妮卡
卻不屬於這位幸運兒。
瑪爾達和比特斯焦急地等待著那位黑人的出現,然而,兩個月過去了,這
個人沒有出現。他們忐忑不安地想,也許,那位黑人已經不在人世了?也
許,他已經遠走他鄉,早已不在義大利?也許,他不願意破壞自己的生活
,不想站出來?
但是,無論如何,只要莫妮卡活一天,他們就不願放棄尋找那位黑人的希
望。那一個靈魂在痛苦掙扎著;希望,總是在絕望的時候出現。
*****
當這則特殊的尋人啟事出現在那不勒斯市的報紙上後,一位三十歲的酒店
老闆的心中起了波瀾;他是位黑人,叫阿奇里。
1992年五月十七日,在他的生命中經歷過這樣一個噩夢般的雨夜,他就是
那個故事的肇事者。
沒人能想到,如今,腰纏萬貫的阿奇里曾經是位被人呼來喝去的洗碗工;
由於父母早逝,沒有讀多少書的他很早就工作了。聰明能幹的他,希望用
自己的勤勞換取金錢以及別人的尊重;不幸的是,他的老闆是位種族歧視
者,不論他如何努力,總是對他非打即罵。
1992年五月十七日,那天是阿奇里的二十歲生日,他打算早點下班,慶祝
一下生日;那知忙亂中打碎了一個盤子,老闆居然按住他的頭,逼他把盤
子碎片吞掉。阿奇里憤恨地給了老闆一拳,衝出餐館。
怒氣未消的他決心報復白人,雨夜的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在停車場,他遇
到瑪爾達,出於對種族歧視的報復,他無情地強姦了那位無辜的女人。
事後,阿奇里惶恐不安;當晚,他用過生日的錢買了一張開往那不勒斯市
的火車票,逃離這座城市。
在那不勒斯,他交了好運;阿奇里順利地在一個美國人開的餐館找到工作
,那對美國夫婦很欣賞勤勞、肯幹的他,還把女兒麗娜嫁給了他,最後,
甚至還把整個餐館委託他經營。
幾年來,精明的他不但把餐館發展成了一個生意興隆的大酒店,還有了三
位可愛的孩子。在員工和家人眼裏,阿奇里是位好老闆、好丈夫、好父親
。然而,他內心一直沒有忘記自己犯下的罪惡,他祈禱 上帝保佑那位被
他強姦的女人,希望她能平安無事。
但是,他從沒把心底的秘密告訴過任何人。
那天早晨,阿奇里反復將那條新聞看了好幾遍,他直覺上判斷,自己正是
那位被尋找的強姦犯。
他萬萬沒有想到,那位可憐的女人竟然懷孕了,並撫養了那本不屬於她的
孩子。
這天,阿奇里幾次想撥通安德列醫生的電話,但是,每次電話號碼還沒撥
完,他就掛斷了電話。
阿奇里在內心掙扎著,如果,自己站出來承認這一切,人們將知道他最醜
陋的一面,他的孩子將不再愛他,他會失去幸福的家庭和美麗的妻子,也
會失去社會對他的尊重。這一切是他辛苦奮鬥多年換來的啊!
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全家人和往常一樣議論著報紙上有關瑪爾達的新聞
。妻子麗娜說:『我非常敬佩瑪爾達,如果換了我,是沒有勇氣將一個因
被強姦生下的女兒養大的。我更佩服瑪爾達的丈夫,他真是位值得尊重的
男人,竟然能夠接受一位這樣的孩子。』
阿奇里默默地聽著妻子的談論,突然問道:『那你怎麼看待那位強姦犯?』
『我絕對不能寬恕他,當年,他就已經做錯了,現在,關鍵時刻,他又縮
著頭;他實在是太卑鄙、太自私了、太膽怯了!他是個膽小鬼!』妻子義
憤填膺地說。
阿奇里怔怔地聽著,不敢把真相告訴妻子。
那晚,由於五歲的兒子不肯睡覺,阿奇里第一次失手打了他一耳光;兒子
哭著說:『你是壞爸爸,我再也不理你了;我不要你做我爸爸。』
阿奇里的內心被猛烈地撞擊了,他一把抱住兒子說:『對不起,爸爸再也
不打你了;是爸爸錯了,你原諒爸爸好嗎?』
說到這裡,阿奇里竟然流淚了;兒子被嚇壞了,剛剛開始懂事的他趕緊安
慰阿奇里:『好吧,我原諒你了。幼稚園的老師說了,能改錯的孩子就是
好孩子。』
一夜未眠的阿奇里覺得自己仿佛在地獄裏煎熬,眼前總是交替地出現那個
罪惡的雨夜及那位女人的影子。他仿佛能聽到那為女人的呼喚聲和哭泣聲
。他不斷地問自己:『我到底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
然而,聽著身旁妻子均勻的呼吸,他就失去了站出來的勇氣。
第二天,他神情憔悴不堪;妻子很快察覺出他的反常,關心地問他發生了
什麼事;他藉口身體不舒服,逃避過去!
早晨上班的時候,員工們親切地向他問好:『早上好,總經理先生!』
他臉色蒼白地一一回禮,心底滿是尷尬和羞愧。
獨特的生命重禮雪洗恥辱幾天後,阿奇里無法沈默了,忍不住在公共電話
亭裡給安德列醫生打了個匿名電話。
他極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我很想知道那位不幸女孩的病情。』
安德烈醫生告訴他,女孩病情很嚴重;最後,安德列醫生傷懷地說:
『還不知道她能不能等到親生父親出現的那一天。』
這話深深觸動了阿奇里,一種父愛在靈魂深處甦醒了,那女孩畢竟也是自
己的骨肉啊!
他決定站出來,拯救莫妮卡;他已經錯過一次,不能繼續錯下去了。
那天晚上,他鼓起勇氣,把一切都告訴了妻子;最後,他說:『我很有可
能就是莫妮卡的父親!我必須去拯救她!』
麗娜震驚、憤怒、傷心,聽完這一切,她氣憤地說:『你這個騙子!』
當晚,她帶著三位孩子,開車跑到父母的家裡。當她把阿奇里的一切告訴
父母時,這對老夫婦在盛怒後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畢竟是歷經人生滄桑的老人,他們告訴女兒:『是的,我們應該對阿奇里
過去的過錯生氣,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他能夠挺身而出,需要多麼大的
勇氣,這證明他的良心並未泯滅。你是希望要一位曾經犯過錯誤、現在能
改正的丈夫?還是要一位永遠把邪惡埋在內心的丈夫呢?』麗娜沈默了。
第二天一大早,麗娜回到阿奇里身邊時,看著眼睛佈滿血絲的阿奇里,麗
娜堅定地說:『阿奇里,你去找安德列醫生吧!我陪你一起去!』
2003年二月三日,阿奇里夫婦與安德列醫生取得聯繫;二月八日,阿奇里
夫婦趕到伊莉莎白醫院,醫院為阿奇里做了DNA 檢測,結果證明阿奇里的
確就是莫妮卡的生父。
當瑪爾達得知那位強姦她的黑人終於勇敢地站出來時,她熱淚橫流;她對
阿奇里整整仇恨了十年,但是,這一刻,她充滿了感動。
一切都在極為嚴密的情況下進行;為了保護阿奇里夫婦和瑪爾達夫婦的隱
私,醫院沒有對媒體說出他們的真實姓名和詳細身分,只是告訴記者莫妮
卡的生父已經找到了。
這個消息振奮了所有關心這件事的市民們,他們紛紛打電話、寫信給安德
烈醫生,拜託他轉達他們對這位黑人的寬恕和尊敬。他們說:『也許,他
曾經是位罪犯,現在,他是位英雄!』
二月十日,瑪爾達夫婦要求和阿奇里見面,阿奇里一開始沒有勇氣見他們
;但是,在瑪爾達再三懇求下,他最終同意了。
二月十八日,在醫院的秘密安排下,瑪爾達在醫院會客室裡見到了阿奇里
。他的頭髮顯然剛剛理過,看到瑪爾達時,他的腳步顯得沉重難移,臉色
蒼白。
瑪爾達和丈夫走上前去,緊緊握住他的手,頓時,三個人失聲痛哭,三個
人的淚水流到了一起。良久,阿奇里聲音哽咽地說:『對不起,請原諒我
!這句話我在心底說了十年,今天,終於有機會親口對您說。』
瑪爾達說:『謝謝你能夠站出來;願 上帝保佑,你的骨髓能拯救我的女
兒!』
二月十九日,醫生為阿奇里做了骨髓匹配實驗,幸運的是,他的骨髓完全
適合莫妮卡!醫生激動地說:『這真是奇跡!』
2003年二月二十二日,人們期盼已久的時刻終於到了;阿奇里的骨髓輸入
了莫妮卡的身體,很快,莫妮卡就度過了危險期;一個星期後,莫妮卡健
康地出院了。
瑪爾達夫婦完全原諒了阿奇里,盛情邀請他和安德列醫生到家裡做客;但
是,那一天,阿奇里卻沒有來,他託安德列醫生帶來了一封信。
在信中,他愧疚萬分地說:『我不能再去打擾你們平靜的生活了,我只希
望莫妮卡和你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如果,你們有什麼困難,請告訴我,
我會幫助你們!同時,我也非常感激莫妮卡,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她給了
我一個贖罪的機會,是她讓我擁有了一個快樂的後半生!這是她送給我的
禮物!』
*****
試想,如果,您是阿奇里,您會因為自己曾犯的錯誤而深深悔悟 ?
還是,從不覺得那是個錯 ?
如果,您是馬爾達,您會因此寬恕或包容放下恨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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