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受痛苦,為什麼不能是你?
二零零六年四月底,母親被診斷出:晚期直腸癌。
在做完直腸切除手術後的那段日子裡,關於病的嚴重性
,我們全家人都一直瞞著她。
最起初,母親像怕知道自己的病似的,不敢追問自己的
病情;到後來,卻因不知道自己的真實病情,或許,是
種種不祥的預感,使她陷入了焦慮和極度的痛苦之中。
不難想像母親當時的掛慮:自己唯一的寶貝兒子還未蓋
房成親,她和父親辛苦一輩子賺下來蓋房、娶媳婦的錢
,卻不得不用在一瓶瓶的液體和一袋袋的血漿上;一向
勤勞能幹的母親,現在,卻只能臥床療養,還需要被人
照顧著;為她來說,是一項大挑戰。
在種種的焦慮中,母親對自己得了什麼病及病情的輕重
一無所知。
在病房中,父親經常安慰母親:『咱這是小病,看好,
就沒事了;等咱病好了,能照樣幹活』。
那段時間裡,心事重重的父親總愛一個人孤獨坐在醫院
走廊的長椅上狠狠地抽菸。
有一次,母親意外地發現父親孤獨一人坐在那裡抽菸,
神色凝重的父親不僅沒有注意到母親的出現,就連菸頭
都快燒到夾菸的手指,也渾然不知。
母親感覺到,眼前這個人一下子變得如此陌生,與往日
在病床前笑容滿面給自己開玩笑、講笑話的丈夫竟然判
若兩人。
此刻,她藏在心裡的疑問更加深了:我生的到底是什麼
病呢?這病肯定不輕。
她沒有立時去問父親,反而將疑問化成一定要找到解答
的沉默帶回病房。
在手術的半年時間裡,母親很不接納自己生病的狀況,
病魔折磨下的母親變得極易暴躁,常常無端地抱怨父親
;父親一方面要面對來自妻子的不理解、一方面還要承
受著來自他內心無法形容的痛苦;面對著醫生宣判「治
不過三年」的妻子和五位將失去母親又深陷無助、恐懼
及痛苦中的孩子,這一切,父親都在默默地承受著。
我知道,父親是不敢告訴母親真實病情;一來是因為、
害怕母親知道後,心理壓力大會加重病情;二來是、害
怕她承受不了這個殘酷事實,在糾結與痛苦的漩渦裡會
放棄治療。
感謝 天主!是祂奇妙的安排,祂讓這個在痛苦中依然
蒙恩的家得到了支持和力量。
我曾經看過《幽谷伴行》這本書,作者從自己醫務工作
的經驗中告訴我們:用屬靈的愛和一些技巧去陪伴生命
末期的患者和臨終者;書中一位十六歲死於癌症的印度
女孩吉丹甘麗曾這樣描述患絕症和垂死者孤寂的世界:
今晚,猶如其他許多夜晚,我躊躇獨行,穿過恐懼的幽
谷; 上主,我祈求祢能看見;因為,只有祢知到我心
深處,請引我走出這絕望深谷,使我的靈魂重獲自由。
我想向作者學習,以尊重生命的完整和陪伴幽谷中受苦
靈魂的心態,好能給予母親當下最需要的幫助。
於是,我決定嘗試著將病情的真相告知我的母親。
事實上,告知母親病情,是不容易的事,絕不能一下子
全部完全地告訴她;告知病情,需要技巧和非常合適的
時間或機遇,需要懷著愛和耐心慢慢地告訴她。
每次化療時,我都會去醫院陪伴照顧著母親,她會反覆
問我:「孩子,我到底得了什麼病?是輕還是重呢?」
起初,我總是默不做聲或找話題把她的問題引開;經她
一再追問,直到有一天,我鼓足了勇氣回答她:「娘,
您覺得這個病是輕還是重呢?」
母親:「我感覺不輕,並且感覺大家都在瞞著我」。
我:「是嗎?」
母親:「嗯,是的」。
我沒有接著她的問題往下聊,卻用別的事情打斷了我們
之間的談話,目的是給母親一些時間,讓她慢慢去瞭解
和接受。
接下來,一次化療中,母親再次問我:「你告訴我吧,
我到底是什麼病呢?我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
病?」
我用最溫和的口氣和最真誠的態度反問:「娘,您覺得
,您得的是啥病啊?」
母親:「不會是絕症吧?沒事,你說吧,我能接受;我
也有知道自己病情的權利啊」。
我:「假如,真的是,娘,你能把病當成好朋友一樣接
受嗎?」
母親陷入沉思中;過了半天,她才喃喃自語:「看來,
我的感覺是對的,我得的是癌症」。
我拉住她的手,對她說:「娘,不怕!您的病並不像您
想像中的那樣厲害,您放心吧!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您
都不是一個人,咱全家人都會和您一起去面對、去承受
的;我們會一直陪著您」。
我說的這番話,母親像沒有聽到似的,沒有任何回應,
只是獃獃地坐在那兒。
過了好大一會兒,母親說:「現在,我覺得很累,想睡
一會兒」;她躺下後,把頭深深埋在被子裡。
母親知道病情後,她哭了!
我當時靜靜地坐在床邊,默默地陪著她。
接下來的幾天化療中,母親再沒有向我追問過關於她的
病;在第三次化療前,母親一反常態,她提前就準備好
了去醫院所有用的東西,且積極地提出去醫院接受化療
;父親對母親的舉動感到十分吃驚和意外。
當我和往常一樣趕到醫院陪她化療時,她便迫不急待地
告訴我:「從你上次告訴我自己的病情後,我心裡真的
很痛苦、很難過!我開始抱怨 天主,為什麼把我丟到
痛苦的深淵裡;特別在我每晚痛苦失眠時,我都會問
天主『為什麼是我?』
我告訴 天主,我真的很害怕死亡,也害怕每次化療中
所承受的疼痛和嘔吐。
有天夜裡,一個聲音告訴我:「孩子,為什麼不能是你
呢?你所受的一切痛苦都將會化為祝福!」
母親繼續開心地告訴我:「 天主既給了我這個十字架
,祂一定會給我揹動十字架的力量;孩子,既然
天主喜歡,就讓我們一起喜樂吧,就像耶穌基督接受祂
的苦難一樣」。
看著母親如釋重負的神情,聽著母親這番發自生命深處
的話語,我欣喜地笑出了淚水,這淚水是傷痛摻和著感
動的淚水;因為,母親在面對殘酷的病痛時沒有被擊垮
,反而是將自己痛苦的內心轉向十字架上受苦的基督。
的確,開始時,她抱怨了 天主;可是,她一刻都沒有
離開 天父愛的懷抱。母親戰勝了自我對病魔的恐懼感
,選擇相信 天主給她的一切都是好的。
母親,謝謝您教給我勇敢面對痛苦,不是膽怯的逃避它
;在痛苦時,您不是一味地沉浸其中,是將內心的痛苦
轉向能使您得救的耶穌基督。
母親,您這種能站在痛苦之上的勇氣與精神,我願意做
為每天中生活的動力來繼承。
感謝 天主!賜給母親及我全家人這份美好特殊的禮物
,也祈願 天主降福更多處於病苦和痛苦中的人能夠明
白:痛苦是一份寶藏,因為,它已被救主借著十字架所
聖化,成為來自天上的祝福。 撰文:張麗飛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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