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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了妝的祝福


作者:林孟怡


見證月刊八月號


「之前,零零每次試著要把腳抬上門邊時總是失敗;但是,最近一星期,她學會了這個技巧。


雖然,這一步只有六英吋的距離;對她來說,要能維持平衡並能把身體支撐起來,不扶任何東


西踏上去,真的是好大的一步。讓人訝異的是,她在累積了多次的失敗之後仍沒有放棄;終於


,她成功了!」


這是零零被領養後寄回來的第一封信,說的只是她會放手跨步這件小事,我卻感動久久;因為


,我們等這一步,等了多年。


在約納家園工作將近七年,總有幾位孩子的際遇永遠嵌印在心裡,想忘也忘不了。


二0 0 三年十二月三十日,零零出生於南部的一家小醫院,當時,體重只有一千五百公克,四


肢的末梢發育不全,眼睛也有斜視。


她是父母親的第一位孩子,是被家族期盼出生的孩子;但是,當她出生那一刻,她的父母親簡


直嚇傻了;因此,她還在加護病房努力求生時,父母便已決定要將她出養掉。


我很難體會,零零的父母是在怎樣的心情下做決定;假裝自己曾經懷胎十月的孩子是不存在的


?他們日後會不會年復一年數著日子,看到與零零年紀相仿的孩子而不時揣測,零零的模樣、


興趣、個性……然後,再用現實說服自己;這是一個永遠沒有謎底的謎題。


第一次看到零零時,是在育嬰中心;育嬰中心收容的是八個月以下的小嬰兒。


零零被送到育嬰中心時已經長成二千八百公克,是一般新生兒普通的重量。當我由社工手中接


過她時,她正哭鬧不休,充沛的肺活量證明她是個生命力旺盛的健康寶寶。


所有的孩子進育嬰中心,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以防外面的病菌帶入給其他的小寶寶;這一


點跟醫院的規矩一樣。當我脫除她的衣服時,發現她的右腳缺了腳掌、左手只有手掌、右手只


有兩根手指、左腳則缺了三根指頭。


她這副模樣一定讓她的父母親深受打擊,才決定要出養的吧!


我必須坦承,第一眼看到她時,心裡的確受到不小的震驚……還有心疼……。


為她洗完澡後,一抹如雨後彩虹般的微笑掛在零零猶有淚水的臉上,她的臉上有個可愛的小梨


渦,俏皮地若隱若現……。


不知道她的父母是否看過她的微笑?在他們生下零零之後,是否有那麼純粹的一刻,曾被零零


這純真美好的一面所打動?我不知道,主在這孩子身上的計畫是什麼;但是,可確信的是,這


孩子人生往後的路,註定要比一般人艱苦難行。


由於先天肢障,骨科醫師建議,要在零零學會走路之前,便為她裝上義肢。


雖說,她出生時就已經沒了右腳腳掌,卻因為裝義肢需要有一個適當的高度,所以,醫師在她


一歲半大時,還是為她施行膝下截肢手術。


我記憶深刻,她在剛出院好幾天的半夜,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有好幾次,她試著抬起右腿,


然而,當她看到包紮著紗布的右腿時,卻忍不住掉淚。我不知道,小小的她,懂不懂在她身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感受到的,除了痛,還有失落嗎?


大多數的病人在截肢後會感覺到被切除的肢體仍舊存在,並且有疼痛感;要解除這種看似不存


在的疼痛,最好的辦法就是每天拍打術後的肢體。這對稚弱的零零是一項酷刑,在傷口剛癒合


好的前幾天,每天都可以聽到她那慘不忍睹的哭聲。我不明瞭,這一切痛苦,為什麼要一個不


到兩歲的孩子承受;每當看到她因痛哭而抽搐的身影,心裡總是揪成一團。


會爬、會走,可能對大多數的孩子都很簡單;可是,對零零卻是漫長之路。


動完截肢手術,我們帶著她到台大輔具中心去做義肢;之後,便開始漫長的復健生涯。


因為截肢,零零左右兩側的肌肉控制一直都呈現失調的狀態,如果,任由狀況惡化,最後,會


導致半邊的肌肉萎縮。復健的目的,就是為了要讓她在平衡的狀態下,學會爬行與走路。


每天早上,我們為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按摩背部;緊接著是壓肩,練習平衡;接著是穿著義


肢,推著助行器練走路,再不然就是練習爬樓梯;下午,同樣的課程再來一次。幾乎大部份時


間,她都用來復健;遊玩的時間並不多。


我印象好深刻;有一天,她復健動作一直做不好,我逼著她來來回回練習重複的動作;她不肯


做;我也不放棄堅持;最後,我們兩個都生氣了。她賴在地上,又是撞頭、又是哭;我靜靜地


看著她胡鬧的身影,任由她發洩情緒,哭夠了,我抱她在懷中,輕輕搖晃。


過了好一會兒,懷中傳來她清清亮亮的聲音:「阿姨,我想要跟大家一樣會走路!」


她淚痕未乾;這句大聲的宣告,卻隱藏了她深切而單純的渴望。她說完,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在家園的孩子,大多數準備要出養到國外;因此,這裡是他們新舊人生的一個銜接點。


儘管,對某些孩子,「家」,原本是一個充滿了尖銳與傷害的名詞;但是,我們相信,主必為


這些孩子預備好一個充滿愛的家庭,使他們有新的開始。


在家園待久了,零零也逐漸知道「家」的意義。她從不說,可是,當她看到一位又一位小朋友


被帶回自己的家庭時,總是可以感覺到她又羨慕、又落寞的眼神。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口中嚷嚷著「阿姨,我要去美國!」那大聲的宣告,簡直神氣極了。


可是,跟我們合作的機構有來自美國、荷蘭、德國、加拿大、瑞士、瑞典……誰也不知道在那


裏,將會有一個怎樣的家庭在等待她……。


從那天起,她總是很篤定地告訴每一個人,她要去美國。


隨著零零的年紀漸長,社工為她尋找家庭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像她這樣特殊的小孩,不可能在


國內找到收養家庭,就連國外也很難找到適合的。


曾經有幾個家庭有意願收養,但是,在仔細媒合之下,又覺得沒那麼適合。不過,每拒絕掉一


個家庭,心裡的擔憂便又加深。我們是誰,怎能決定一位孩子的命運?當我們認為這個決定對


她是最好的,用的是那一套標準衡量?愛,可以量化為數據或文字,或是學識、身分、背景嗎?


這一切,只能交託到主的手裡。


直到遇見了來自美國的 John 與 Christina  這對夫妻,他們本身已有三位孩子,這個家庭一


致認為,這個即將被領養來的孩子是主賜與他們最珍貴的禮物。願意領養一位孩子,是這個家


庭的成員經過仔細分辨後才下的決定。他們同時也在自傳中提到,願意接受發展遲緩的孩子,


讓他們深深感覺到這是一個化了妝的祝福。


當我第一次看到他們的自傳時,心裡就像被電擊了一樣:這樣的體認需要多大的智慧才能領悟?


我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個家中的每一位成員,他們笑得燦爛極了;我無法解釋,第一眼看到這張


照片時的激動心情,簡直是想落淚了!也許,就是那份踏實的幸福感吧……


零零也可以那麼幸福嗎?

孩子要的不多,只是一份能夠天長地久的幸福罷了。


「就這一家試試看吧!」當社工提出這個家庭的報告時,大家都同意也許是適合零零的。


在魚雁往返中,我們看到更多關於這個家庭的一切;這是他們結婚七周年紀念日的日記上所記


載的內容 :「 二 0 0 三年十二月三十日,在我們等待著妳到來的這些日子,似乎有些單調無聊


。今天,是爸爸和媽媽的結婚紀念日,整個晚餐,我們都在討論妳,不知道妳出生了沒?妳的


髮色?妳的眼珠?關於妳的一切……。隱隱約約,我心裡可以感覺到妳……,那是一種無法被


言語化的經驗,我確信妳的存在……,我每天都在為妳的媽媽祈禱,希望她有給妳生命的勇氣


。我的心底永遠有一個專屬於妳的位置,無時無刻,我都把你放在我心裡一個最美好、最珍貴


的角落,等待著妳的到來。


當然,我們知道,妳的到來便是意味著,必定有位曾經有機會被稱為媽媽的女子要被犧牲掉當


母親的權利;光想到這點,我就忍不住難過;我想,她的心一定碎了……。


誰願意放棄像妳一樣這麼可愛、美麗的孩子?可是,孩子,有一種愛,叫做放手;有一種愛,


叫做收養……;妳現在不明白;我深信,若干年後,主為妳昭示生命中所發生的種種時,妳必


然會流著眼淚感謝主為妳賞賜的恩寵。」


當我們看到這篇日記時,全傻住了;這命定的巧合讓我們感受到被傾聽、被捧在手掌心上的感


覺。感謝主!祂是如此的眷顧祂的小女兒!


二 0 0三年十二月三十日,在台灣的一對夫妻,因為沒有足夠的勇氣,所以,放棄了當父母親


的權利。可是,在遙遠的另一個國度,有對夫妻正渴慕著一位孩子,而且,主俯允了他們的祈


禱;當他們禱告的當下,他們的女兒就出生了……這一切奇妙的安排,非得要等到時間到了,


才會一一昭示。


我仔細回想零零在家園點點滴滴的過去,那些用很多眼淚、很多歡笑,還有信心與盼望累積的


歲月。我記得,她動完截肢手術後回家的第一個晚上,因為,疼痛而幾乎整夜不眠;記得她第


一次說話的模樣、記得她又倔強、又脆弱的身影…;更記得在無數的夜晚,我們同心合意地為


零零祈求,希望她能有個美好的家庭…。


原來,這一切早就被    天主看在眼中,並且,祝福了孩子往後的人生旅程了。

「Eva,一種無法言喻的興奮感,已經瀰漫在我們全家;昨晚,我們全家與我們的一些好朋友


一起觀看零零的成長光碟,屋裡的眼睛沒有一隻是乾的,一隻也沒有。


我想跟妳分享,三年前,我們全家人在結婚紀念日那天一起共進晚餐的心情, John 與我都相


信,主派遣我們去尋找祂的女兒。現在,再看零零出生的那天,我所寫下的日記……,真叫人


難以承受,我們到現在才明白,在當時所代表的涵義。


我還記得,當天的晚餐,我吃了些什麼、談了什麼話、與當時的心情……;誰能想到,當時,


我已經有位出生幾個小時的女兒了,當晚,我強烈地感受到被一種很不尋常的喜悅包圍著……。」


當時的我,看到這封由這個家庭回應過來的信時,忍不住眼眶紅了又紅,因為,參與了一場生


命的奇蹟而湧生的感動。奇蹟是什麼?在浩瀚無垠的星球中,祂獨獨傾聽了我們的祈禱,並且


應允了;用最不可思議的方式,讓我們感受到祂時刻與我們同在。


這個讓我們等待了將近四年的家庭終於到台灣的時候,可說是全家園的大事。


那天,當Christina與她的小女兒(也就是零零的小姊姊)見到零零的那一刻,她們激動的哭


了;零零和她們幾乎是一見如故,很喜悅地接受這個家庭遲來的擁抱。從她們的互動裡,我們


終於放下一顆懸宕已久的心,確認她們是彼此生命中永恆的禮物。


「直到現在,我們全家仍然維持每天晚上聚在一起祈禱的習慣;零零總也不忘特別為約納家園


的孩子祈禱,希望他們每個人都能有自己的爸爸、媽媽疼愛。


我們總是為了她這個小小的、貼心的舉動感動不已;謝謝你們這些日子的付出。


你們一定會很驚訝,靈靈是如何適應她的新生活和新家庭;當我問她叫什麼名字時,她會用最


快樂的聲音,連名帶姓的說出她的全名。她一整天都喜歡去抱抱和親親;到了晚上,她睡在自


己的小床上,不再用頭撞床讓自己入睡;她讓我撫摸她的頭和背,然後,帶著笑容睡著了。


她也幾乎快要完成排便訓練了;她很驕傲 ~~ 當她使用『大女孩的便盆』,這是她取的名。


她說的英文完美極了,清楚的程度讓她的祖父母感到不可思議。


我每天都訓練她不用助行器走路,她每天都比前一天多走幾步;昨天,她走了超過三公尺,沒


用助行器、也沒有扶東西,那真的是值得慶祝!我們全都為她興奮跳躍不已,她就是很喜歡看


我們這樣,當她學會新把戲時為她感到興奮。


我個人最喜歡的事,就是看到她對她爸爸的愛;她絕對是愛他的,就在初次見面後兩小時,她


和喬( John )就發展出密不可分的關係;這份愛也是完全相互交流的。


看她如此的愛著我們,真是愉快,她現在是最快樂、最滿足的小傢伙。


那張淚汪汪、害怕又悲傷的小臉已經不見了;她現在總是充滿朝氣並且笑聲不斷;我只想讓你


們知道,一切都很好,即使是十一個小時的車程到印地安納州,也很快樂!


她坐在她的安全座椅上,笑嘻嘻地一次又一次的問我和 John ,『你愛零零嗎?你愛哥哥嗎?


你愛姊姊嗎?你愛媽媽嗎?你愛爸爸嗎?』我們每一次都回答『喔!是的』。當她問完全家人


的名字後,就會鼓掌然,後做出歡呼聲!她很快樂地知道『她是我們的,而且,我們都是她的』


。如果,你問她,我的名字;她會說『零零的媽咪』。


我的眼睛充滿淚水,想到主把她交給我們,每天早上起來,我還是感謝祂讓我們的生命能彼此


接觸。」


我相信,在台灣社會裡,還有很多像零零一樣,出生就不受歡迎的孩子;但是,我更相信,愛


,可以彌補一切的缺憾。這是前年春天,我親身體驗過,最美好的生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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